第07:悦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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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08月12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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画鹤记

  □冯杰

  我花八分钱买过一张虚谷的画(印刷品),《松鹤图》。在上小学时。

  把那一只鹤粘贴在枕头墙上,我睡前观赏一阵,才去合眼。鹤是瘦的,缩着脖子,蜷着腿,单腿独立,冷冷地站在那里,下面一地菊花。窗外有风,夜里开始梦鹤。

  虚谷让我知道什么才是好鸟。海派里他的鹤古雅,再看任伯年的鹤都是俗鹤,讨市场喜欢。让商人当成板鸭。

  有年除夕前要上供“挂轴”,姥爷让我“画轴”,他来“誊轴”。“轴”是留香寨方言,读zhú,就是家族的族谱牌位。质地分两种,布轴和纸轴。在姥爷的喝彩声中,我开始画轴,毕恭毕敬。收笔后兴致一来,又在家谱牌位空地前画了一只鹿。看还有空间,姥爷又鼓励,让我再添上一只鹤。皆祥禽瑞兽。那一只鹤如今飞到哪里了?它在时光里拐弯,它一直躲着我。

  鹤是长寿的象征,乡村集会画摊上,最好卖的画就是“松鹤延年”,里面包含着世间凡人愿望。我遇一鸟类专家用知识来煞风景,他说鹤年龄最长的也只有二三十年。真实和虚幻,令我感慨。

  村里有一位先生叫孙鹤鸣,字九皋。我姥爷说他的名字来自《诗经》:“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。”姥爷喊他九皋。村小古风犹存。现在北中原皆无此风,人名叫“发旺”“国富”“进取”的多。

  孙九皋还是画家,有一天下晌后兴之所至,放下拾粪箩头,在我家屋后墙上用白石灰画了一只老虎。青砖白虎,夜里放光。我开始摹虎,恰好又从村东头传到我家一个《芥子园画传》残本,里面有松鹤,我便开始画鹤。三十年后,专门坐绿皮火车穿越酷夏,到向海湿地鹤乡,这才见到真正的鹤。火车头一路咀嚼青草和白山黑水。

  在苍茫寥落的湿地,传说里的丹顶鹤全部回归故乡,空余瑟瑟风声,只看到遗留下一只孤鹤。那位护鹤者说它受伤掉队了,养好伤未走。依恋还是坚守?属于鹤自己的秘密。我手里握了一掌玉米粒,它用长喙亲切地啄我的手心,像问候大安。

  沙地。草原。一条云中鹤路像梦境编制。

  我调色时对比,许多鹤在飞,虚谷的瘦鹤格调最高。画品幽玄,以后我看现实画坛里大部分属“厨子画”,特点是含油量大:手油、脑油和心油都有。

  习惯上觉得鹤是经典中国鸟,后来才知道国际上把丹顶鹤的拉丁文学名意译作“日本鹤”。情感上障碍,这真是一团矛盾。

  落款时我想,面对世间纷争,世界上只有鹤穿越国境线不会被雷达警告。有“被雷达警告过的鹤”吗?它没有草木以外的概念,过自己的日子,它宁静祥瑞,眼里只有一汪属于自己的山水。

  它还拥有朱砂痣一样的丹顶红。  

  (转自《文学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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